118 帝释天问经

一时，世尊住在王舍城的灵鹫山上。当时，天帝释来到世尊所在之处；来到后，向世尊礼敬，然后站在一边。站在一边的天帝释对世尊这样说："尊者，是什么原因，什么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不能完全涅槃？又是什么原因，什么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能够完全涅槃？"

"天帝啊，有眼识所知的色，它们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他的识就依赖于它，就有了执取。有执取，天帝啊，比丘就不能完全涅槃。……

天帝啊，有舌识所知的味……天帝啊，有意识所知的法，它们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他的识就依赖于它，就有了执取。有执取，天帝啊，比丘就不能完全涅槃。天帝啊，这就是原因，这就是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不能完全涅槃。

然而，天帝啊，有眼识所知的色，它们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他的识就不依赖于它，就没有执取。没有执取，天帝啊，比丘就能完全涅槃。……

天帝啊，有舌识所知的味……天帝啊，有意识所知的法，它们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他的识就不依赖于它，就没有执取。没有执取，天帝啊，比丘就能完全涅槃。天帝啊，这就是原因，这就是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能够完全涅槃。"

第五。

119 五髻经

一时，世尊住在王舍城的灵鹫山上。当时，乾达婆天子五髻来到世尊所在之处；来到后，向世尊礼敬，然后站在一边。站在一边的乾达婆天子五髻对世尊这样说："尊者，是什么原因，什么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不能完全涅槃？又是什么原因，什么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能够完全涅槃？" 

"五髻啊，有眼识所知的色……五髻啊，有意识所知的法，它们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欢喜、赞叹、执取、住着，他的识就依赖于它，就有了执取。有执取，五髻啊，比丘就不能完全涅槃。五髻啊，这就是原因，这就是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不能完全涅槃。"

"然而，五髻啊，有眼识所知的色可爱、可意……五髻啊，有意识所知的法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，与欲相关、能引起贪染。如果比丘对此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那么由于他的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，他的识就不依赖于它，就没有执取。没有执取，五髻啊，比丘就能完全涅槃。五髻啊，这就是原因，这就是条件，使得有些众生在此生能够完全涅槃。"

第六。

120 舍利弗同住者经

一时，尊者舍利弗住在舍卫城的祇树给孤独园。当时，某位比丘来到尊者舍利弗所在之处；来到后，与尊者舍利弗互相问候。互致令人愉悦、值得忆持的交谈后，坐在一边。坐在一边的那位比丘对尊者舍利弗这样说："舍利弗贤友，我的同住者比丘已经舍学退堕了"。

"贤友，确实是这样：对于不守护根门的人，对于饮食不知量的人，对于不勤于警醒的人。'贤友，确实有不守护根门、饮食不知量、不勤于警醒的比丘，却能尽形寿完成圆满、清净的梵行'，这是不可能的。'贤友，确实有守护根门、饮食知量、勤于警醒的比丘，而能尽形寿完成圆满、清净的梵行'，这是可能的。

"又，贤友，怎样是守护根门？贤友，在这里，比丘以眼见色后，不取相、不取随相。当眼根不守护而住时，贪忧、恶不善法会流入，他为防护它而实践，守护眼根，达成眼根的防护。以耳闻声后……以鼻嗅香后……以舌尝味后……以身触触后……以意识了法后，不取相、不取随相。当意根不守护而住时，贪忧、恶不善法会流入，他为防护它而实践，守护意根，达成意根的防护。贤友，这样就是守护根门。

"又，贤友，怎样是饮食知量？贤友，在这里，比丘如理省思而受用食物：'不为嬉戏，不为陶醉，不为装饰，不为庄严，仅仅为了此身的存续、维持，为了止息伤害，为了资助梵行。如此，我将消除旧受，不让新受生起，我将健康、无过、安稳而住。'贤友，这样就是饮食知量。

"又，贤友，怎样是勤于警醒？贤友，在这里，比丘于白天以经行、坐禅，净化心中的障碍法。于夜初分，以经行、坐禅，净化心中的障碍法。于夜中分，以右胁作狮子卧，足叠足，具正知正念，作意起身想。于夜后分，起身后，以经行、坐禅，净化心中的障碍法。贤友，这样就是勤于警醒。因此，贤友，应当这样学：'我们将守护根门，饮食知量，勤于警醒。'贤友，你们应当这样学。"

第七。

这些经文的深入解析：

《帝释天问经》《五髻经》《舍利弗同住者经》深度解析

一、经文的核心智慧架构

这三篇经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智慧系统，从理论剖析到实践指导，层层深入。前两篇经文通过天界诸神的提问，揭示了一个普遍的因果法则；第三篇则将这个法则转化为具体的修行方法论。

痛苦与解脱的因果链条

经文首先揭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真相：众生之所以无法获得解脱，根本不在于外在世界，而在于内心对外在世界的反应方式。

这条链条的完整过程是：

第一阶段——感知阶段：六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与对象相接触

第二阶段——价值赋予：对象呈现为"可爱、可意、可喜、可乐"

第三阶段——心理沦陷：从"欢喜、赞叹"到"执取、住着"的递进式深化

第四阶段——心识被奴役：识依赖于这些对象，形成执取

第五阶段——永远的轮回：无法涅槃，无法自由

这个过程的深刻之处在于，它精确描绘了一个心理学的沦陷过程。"欢喜"是情感的启动，"赞叹"是理性的认可，"执取"是行为的确认，"住着"是灵魂的沦陷。这四个阶段每一步都是自我强化的——每当我们赞叹某样东西，我们就更加强化了对它的执着；每当我们执取它，我们就更深地被它所束缚。

相反，解脱之路就是对这条链条的全面中断：如果我们能够做到"不欢喜、不赞叹、不执取、不住着"，那么识就不依赖于对象，执取就消失，真正的自由就到来了。这不是说要压抑感受，而是说要保持清明的觉知而不粘着。

二、六根的普遍性——对人类经验的完整分割

佛陀为什么反复强调六根（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）？这背后有一个深刻的设计理念。

六根覆盖了人类所有可能的执着维度——从最低级的感官快乐到最高级的精神幻想。很多修行人自以为放弃了物质欲望就达到了解脱，却不知道对"法"（思想、观念、精神境界）的执着同样会禁锢心灵，甚至更难觉察。经文特别强调"意识所知的法"这一点，表明精神层面的执着与物质层面的执着同样致命。

这对现代人是一个警醒：当我们以为自己已经进入某种"高级"的修行阶段，比如执着于某个哲学观点、某种精神境界、甚至对"开悟"本身的渴望时，我们实际上依然被执着所奴役。真正的解脱必须是彻底的——不仅六根的对象要放下，对所有观念、概念、甚至对解脱本身的执着也要放下。

三、识与自由的悖论

经文反复出现的表述——"识依赖于对象，就有了执取"——触及了一个本体论的根本问题：什么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自己？

在唯识的框架中，当我们的意识越来越依赖某个对象时，我们的自由度就越来越小。换句话说，被对象所依赖的识，实际上是被对象所奴役的识。这给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洞见：

我们以为在消费、享受、拥有各种东西时，我们是自由的；实际上，这些东西每一刻都在占有我们的注意力、塑造我们的欲望、限制我们的思维范围。一个被手机所依赖的人，他的意识就依赖于手机；一个被爱情所执着的人，他的意识就依赖于爱人；一个被观念所执着的人，他的意识就依赖于观念。

真正的自由来自于"识不依赖于任何对象"的状态——这时候意识是自主的、流动的、不被任何东西所奴役的。这不是冷漠或麻木，而是一种清明而不粘着的觉知。

四、舍利弗的实践智慧——从理论到具体修行

第三篇经文由舍利弗给出了三个具体的修行方向，这三个方向精妙地体现了一种平衡的、中道的智慧。

守护根门——清明的觉知而不压抑

最关键的是"不取相、不取随相"这个表述。这里的逻辑很微妙：

眼睛看到颜色、耳朵听到声音，这个自然的感知过程是中立的、无可厚非的。佛教不主张禁欲或压抑，而是在感知发生时保持一种清明的觉知。问题不在于感知本身，而在于"取相"（执着于这个感知）和"取随相"（由此生发的联想、情绪、欲望）。

当眼根不守护时，贪忧等恶不善法会自动流入——这表明这个过程是自动化的、机械的。修行就是要改变这种自动化，使得即使在看到美好的事物时，我们也能保持觉知和距离，而不是被自动拉入贪欲的漩涡。

这对现代的成瘾问题有直接的启示：手机、游戏、各种娱乐之所以上瘾，就是因为我们的根门没有守护，一旦接触（取相），联想和欲望就自动流入（取随相），最后我们就被束缚了。

饮食知量——理性的欲望管理

"如理省思而受用食物"这个表述反映了一种对欲望的精准管理。进食不是为了"嬉戏、陶醉、装饰"，而是明确的、理性的——仅仅为了维持生命、止息伤害、资助修行。

这里的深刻之处在于，它既不放纵欲望，也不陷入自我摧残的极端。很多修行人落入两个陷阱：一个是继续放纵，一个是过度禁欲（这本身也是一种欲望——对"纯净"的欲望）。而"知量"则是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找到平衡。

更深层的启示是，理性的自我审视可以改变欲望的质量。当你在进食时真正思考"我为什么吃"，你就开始了一个去魅化的过程。原本自动化、机械化的进食行为变成了有意识的选择，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解脱。

勤于警醒——持续的内在监控

"消除旧受，不让新受生起"这个表述体现了对心灵状态的动态管理。这不是一次性的觉悟，而是日以继夜、持续不懈的修行。

经文详细描写了从白天到夜晚的整个过程，包括"夜中分以右胁作狮子卧"这样的细节。这表明即使在睡眠中也要保持一种内在的觉知状态。这是对"整全的人生"的追求——修行不仅是在打坐时、在禅定中，而是融入了每一刻的生活。

勤于警醒的深层含义是对心灵趋势的预判和干预。"消除旧受"是对已经存在的执着的清理；"不让新受生起"则是在新的执着萌芽时就加以觉察和制止。这要求一种非常敏锐的自我观察能力。

五、发人深思的智慧层面

幸福的本质被颠覆了

这些经文对现代人幸福观的冲击是深刻的。我们普遍认为幸福来自于外在条件的满足——有钱、有名、有爱、有权。但这些经文告诉我们，幸福的本质其实在于内心的不执着。

一个人可能拥有一切物质财富、名声、权力，却因为对这一切的深度执着而永远感到焦虑和恐惧；另一个人可能物质贫乏，但通过修习放下执着，反而获得了真正的安宁。这是对世俗幸福观的根本的、彻底的否定。

自由的真正含义

现代人误以为自由就是"能够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"。但这些经文指向了一个相反的真相：真正的自由来自于可以不被欲望所奴役。

当你被某个欲望所牵引时，你实际上失去了自由。你必须追逐它、满足它、维护它。你的时间、注意力、情感都被它所占据。而当你能够看清欲望，不被它所迷惑时，你才获得了真正的选择自由——你可以选择进行某个活动，而不是被逼进行它；你可以体验各种感受，而不是被它们所控制。

当下性与永恒性的统一

经文反复强调"在此生能够完全涅槃"，这表明解脱不是死后的事，而是当生可得。这与大多数宗教的救赎论不同。更深层的含义是，每一刻都是解脱的机会。不需要等待某个完美的条件，不需要死去重生，而是在此刻、在这一呼吸之间，通过对执着的放下，你就能够体验到解脱的滋味。

这赋予了人生一种紧迫性和庄严性——因为永远都是当下，所以这一刻的觉知和选择就变得至关重要。

最后的悖论：空性的智慧

如果我们完全放下所有执着、不依赖于任何对象，那么"我"还存在吗？这是经文隐含的最深层的问题。

答案可能是：真正的"我"或许从来不需要依赖于任何东西。那个依赖于各种对象、不断追逐、不断恐惧失去的"我"，也许才是虚幻的。而那个不依赖于任何东西、清明而自足的觉知，才是最真实的。这是一种关于自我本质的彻底的重新发现。

总结：这三篇经文的终极智慧在于，它们揭示了苦难和解脱的真正源头都在于内心。外在世界以其本来的面目存在，既不能救赎我们，也不能奴役我们——一切取决于我们如何回应它。当我们学会了在感知中保持清明而不粘着、在欲望中保持理性而不放纵、在每一刻保持警醒而不懈怠时，我们就已经进入了涅槃——不是未来某个遥远的状态，而是此刻、此生、此一呼吸的解脱。